我和我的舞台梦

         每当想起曹禺的"雷雨",我总想像自己是其中的繁漪或四凤。我穿着黑色的旗袍在幽暗的
大宅里面满怀哀怨,我梳着丫环的发辫期望着在风雨中和爱人出逃。

         所有这些都只源于我那未实现的舞台梦,现在身处看不到中文的Virginia它纯纯粹粹真
的只是梦想。

                              --*-- 十一岁时演"项链",大汗淋漓,紧张万分,10分钟 --*--

         初中时英语老师总把课本改编成简单的剧本让我们分成小组在课堂上编练和比赛。我
那时催人交作业时很厉害但一上台就紧张得发抖。而且我们英语老师是那么严肃,记忆中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同学因为发"crocodile"一词总把第二个[k]音吃掉而曾经干站着练习鳄
鱼练习了上百遍。我发"cat"的[a]音和"kite"的[i]音总不到位,她会毫不留情地捏着我的
脸颊往横向里面拽。我脸上好疼心中觉得丢份儿所以对她大大的眼睛和礼节式的笑容有着
莫名的恐惧。现在每当人们说我没有 Chinese accent的时候我会对这位凶神恶煞般的老师
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之情。但那时我哪里能预料到这些所以还是对她和她的英语课恨之入骨。
不幸的是我的小组里只有两个女孩子必须轮流上场,所以演第一个正经的小品"项链"时我
摇身一变成了卢赛尔夫人。那阵子我和我的"husband"一到课间就躲在楼梯旁背台词,到了
上台的时候我一边机械性地背着"可是我连一件象样的首饰都没有"一边从眼角瞟着英语
老师的表情。我只记得要husband说一句我说一句,有时他有两句我会抢话头,而有时没有听到
他句尾的降调儿我会看着他发愣。终于十分钟过去了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座位坐下,只知道
老师没有跑过来捏我的脸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泊桑看到我的表演一定比我的英语老师还生气。

                              --*-- 十二岁时排练"百万英镑",演员造反导演受训 --*--

         排练"百万英镑"时没有女性角色我就成了所谓的导演,手下的几个演员对我死板的照
本宣科不置可否。后来上演时他们几个擅自改了一个很意外而好笑的结局,我因为不知内情
所以在观众中笑声最响。我的老师对我这做作的捧场的笑声极为不满,下课前专门不点名批
评说"有的组长制造气氛有些过分"。我好冤枉不过管他呢我又不打算作英语课代表,几天后
就忘了这不开心的经历还和我的几个不听话的手下和了好。

                              --*-- 十四岁参加年度晚会的时装表演,头一次听到掌声,
                                                            虽然,镁光灯下,挨冻45分钟 --*--


         高考制度把我们都变成了纯粹的书呆子,所以一,两年之内很幸运地再没有机会去和同
学们改编排练这简朴的"话剧"。上大学后,工程物理系每年冬季有学生组织的"文艺汇演",
每个班推荐一个节目,观众则是全系的老师和同学。

         看到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忙来忙去排舞蹈练独唱背诗词我们好羡慕啊,可是一年级的
新生通常是不出节目的,因为学习忙和没有经验。我们商量了几天觉得新生里的九朵"花"应
该出个什么节目镇镇大家,而"时装表演"这个题目既不难又不费时间并且可以满足我们女
孩子的爱美之心。一时间我们的宿舍里堆满了从各处借来的大衣长裙皮靴旗袍甚至还有租
来的婚纱,我们几个每天一有空就缩在房间里面逐件试穿,搭配和挑选最佳模特儿。最终我
们每人选了三身衣服排了一年四季还给春夏秋冬配了背景音乐。时间紧衣服多,怕换错了
衣服我们还花一天时间研究了最佳走台方案。我们连后台分成几个区域哪里放哪件衬衫都
设计好了,还常常为谁走了台之后应该从哪个方向下台冲向哪个衣钩争执不休。

         因为时装的复杂性,多样性,节目预审时我们没有接受检阅。演出的那天晚上我们提前
二十分钟把后台戒了严。几个排在我们前面的男歌唱家只好在后门披着大衣瑟瑟发抖,我
们则象初飞的稚雁一样兴奋得两眼放光,几个来帮忙的师姐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们要放松帮
我们系纽扣梳头发。我们的第一幕是冬装,我穿着小姨的巨高级的白色羊绒大衣和高跟羊皮
鞋在幕布后面冻得吓得心底发凉。

         幕布徐徐拉开当我们九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准模特儿披着凑来的百家衣亮相时,台下响
起如雷的掌声,我趁机换了一下高跟鞋支撑的不稳的重心。按事先计划几个头里的同志先
走台,突然大家都发现台面比我们预计的大我们要走十步而不是八步。因而转身时步伐不对
劲飘逸的长裙没有甩起来,当春天的音乐奏起时还有两件冬衣在台上晃。所以我这只白色小
羊连蹦带跳走了一圈,然后赶紧跑下去踢掉高跟鞋让位于鲜艳的仔裤洋装。第二幕春季我不
上场,忙着褪掉羊皮套上柠檬黄色的mini裙。同色的发卡刚刚别好那边台上就出了乱子,一
位同志的黑色高领衫忘了脱下就套着粉色的无袖纱裙上了台。观众们以为是什么新潮流我
们观战的则笑弯了腰。我笑得肚子正疼却被师姐一把推上说人家出了问题你还不赶紧去救
场。我晃荡着有些大的黄色高跟凉鞋装模作样地去转了一圈,下来后才发现配套的金色胸针
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终于到了第四幕我穿上了最得意的一套白领西服裙,配这最后压轴戏的classic music
早已奏完主持人好心地换上了慢节奏的一首乐曲。我们早就把排练的东西忘到了脑后,最后
的婚纱姗姗来迟我们只好即兴地左一个右一个走台拖延时间。曲终人散时一看表原计划的
35分钟变成了45,在最后的掌声鼓励中我们忍着受寒引起的喷嚏高雅地谢幕。虽然,大家忙
得象蚂蚁后台乱的一团糟,但我们提着大包小包从后台出来时个个昂首挺胸得意得象空中
小姐。两年之后见到已经毕业的师兄包括板凳哥哥,他们还说这次的节目真好真让人对我们
一字班[1]丫头们另眼相看。

                              --*-- 十七岁时演乡下进城打工受骗的小保姆,
                                             这次30分钟,掌声之外,还有唏嘘声; --*--

         每年都有文艺汇演班里每年都要排节目,独唱的一年和小品的一年之后文艺天才们不
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打工小保姆的故事。里面还有一个女配角是个善良文静的大学生,我好
想作这个高贵的角色不要去穿破棉袄黑棉鞋梳羊角辫儿。可是众愿难违我梳起羊角辫儿来
还真象那么回事,我很不情愿地被押送着排练背台词尝试着克服我怯场的缺点。故事说的是
小保姆去学生宿舍揽活儿干洗衣服却被大学生们冤枉偷了衣兜里的钱,后来事实澄清,小保
姆平反昭雪还给大家读起了家里弟弟的来信。我一开始很不合作不背台词也不去体会剧情,
演学生的几个"哥哥"对我说话重了一点我还要假戏真作地和他们生气。后来不知是被哥哥
们的耐心打动,还是想起了十八岁打工女孩看到母亲高中教科书时的眼神,或者也许是想起
了"秋菊打官司"中的巩俐觉得不应该因为一点虚荣心而给自己丢脸。总之几个星期后我说
话会不自觉地用俗气的"俺",家里的旧棉衣还被我找了出来。

         节目初审时我面对高年级的评审员们背诵"俺真的没偷钱"时好象真入了戏,我小小的
声音渐渐洪亮句尾上还沾着点儿颤音。我目光越过人们的肩膀忘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们
眼镜一闪一闪我只当那是被我感动的泪花。我的剧情还没有发展到高潮就有人说"好了,你
们班的节目通过了",我意犹未尽的一个劲儿地问:"真的吗?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最后一天站在了台下时我含着薄荷糖,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在大家面前亮相了管他
呢豁出去了我做好准备傻里傻气地出场做好准备读信时哭出声儿了。在台上我的台词不象
是从memory里提取而是一串一串地往外冒。我按着搓衣板装腔作势地洗衣时斜眼看了一下
台下第一排最喜欢我的一个老师,我咽下了薄荷糖然后站起身来开始"俺真的没偷钱"。。。
我挤眉弄眼地想制造一点 泪花好给自己一点自信。

         结束时我不知道观众们怎么看最后的掌声似乎并不响。但是后来好几个月里去系馆时
总有人指着我说:"你不就是那个小保姆吗?" 最喜欢我的那个老师总是拍着我的肩膀答:
"不错,就是那个小保姆,可惜要跑到物理系去了。" 我那时不知应该得意还是应该defend,
我总想质问:"我真的那么土吗?那么象小保姆?" 我纳闷演小保姆和我转系读研有什么关
系为什么她总连起来一块说,后来我发现物理系确实需要小保姆我进了实验室后天天打水
扫地。幸运的是有人过意不去了交给我排值日的大权,我才没有变回中学时抓不回值日生
只好自己闷头扫地的生活委员。--不过这是后话。

        我这个人听不到表扬就会feel depressed听到了表扬就特得意,我把这种经久不衰的
一问一答自作多情地理解为夸奖。因而那时我特别想演点儿正经的角色,看到别人演"雷雨"
时我自己在底下暗自揣摩。听着四凤的自白我心里挑剔地想为什么她说这段词时一点都不
悲伤,哪怕象小保姆一样假惺惺地带点颤颤的尾音也好。可惜很快我就本科毕了业开始了我
考托考G的征程,清华礼堂的舞台我再也没有机会登上就来到了米国。甚至连曹禺的"雷雨"
我都没有再温习一遍就开始满脑子的E&M和QFT[2]。



                              --*-- 后来盼望着演繁漪或四凤,哪怕只有5分钟。。
                                      可惜,这已经变成了梦想,被列入了list of dreams中。 --*--


                                                                                          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晨


[1]清华以入学的时间编班号,一字班指九一年入学的一届;
[2]E&M指电磁学,QFT是Quantum Field Theory,这是我在MIT最喜欢的两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