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跳龙门--记MIT口试

         作为一个MIT的Ph.D.学生,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doctoral qualification exam。它
共分为三个部分,头两个部分是笔试,一般中国学生都没有困难,只要选上MIT
物理系的几门基础课,经过了一个学期熬夜赶Problem sets的锤炼,再看看推荐的
两本习题集,考个通过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说的容易,我那时准备了快一个月,题海战术,考试时一坐五个小时,
两杯咖啡,连续两天,好象也挺累。

         二月初刚考完两个笔试,正在为场论的homework头痛,在一个小型的seminar
上遇到老板Bill,他亲切地向我祝贺:"Congratulations!",寒喧几句,接着问:"Have
you ever considered something about the oral exam? I think you can start thinking about it now."
(有没有想过考口试?我认为你可以从 现在开始考虑了。)

         我回答:"okay, I will." (好的,我会的)。

         出了门我就想:见鬼,我还不知道口试考什么怎么考,人家都是第六个学期考,
为什么我第二个学期就要开始准备?

         回到office,继续为我的场论作业头痛。

         两个星期之后,Bill 又问我:"想好一个题目没有?" 我脸不变色地说:"正在考虑。"
一转身,赶紧直奔PEO(Physics education office),找了一份 "oral exam in Nuclear Physics"
来研究,看看这个oral exam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在oral exam中每个学生要在自己的领域里面找一个感兴趣的主题,作一
个45分钟左右的presentation,然后由oral exam committee的三个教授提问,学生象北
京填鸭挂在烤炉上一样站在黑板前接受各种各样问题的轰炸,直到被问住,焦头
烂额之时,便是可以出炉之日。一般有所准备的学生都可以通过,只是通过得光
彩不光彩的问题。而且这和所有的考试一样,只是一个督促学生学习的工具,应
考的学生不光对自己题目内的内容要了熟于心,近几年的paper一定要读遍读通,
而且对一般的general nuclear physics,各个分支的理论,实验现状,发展前景都要
有一定的了解。如果committee中不幸有一个教授来自CTP(center for theoretical physics)
或者astrophysics,那么对不起,您还要去读 Lattice QCD(quantum chromo dynamics),
string theory或者天文学知识。

         我被吓住了,想想我连什么是deep inelastic scattering(深度非弹性散射)都不清楚,
怎么考试?

         几天后看到周自陆,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应该选什么题目,他正在读关于
strangeness inside the nucleons的文章,就建议我选"核子内部的奇异成分"作题目。
我找了两篇文献来看,不知所云,就丢在脑后了。

         后来课程日紧,而且也一直没有见到Bill,口试的事就拖下来了。

         六月份来到Virginia,日程安排比较自由,我又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闲时无
事,"oral exam"被我纳入工作内容。这次不等Bill 问,我发了个email给他询问
"strangeness inside the nucleons"是不是一个好题目。

         Bill年纪大了,不知是没有看我的email还是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星期后他来
CEBAF开会,我在午餐时间再次向他闻询时,他回忆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答复:
"that is interesting, but is too small for the oral exam."
("这个题目很有趣,但是作为口试的题目显得太小了一点。")
然后他建议我用"structure of the nucleons"作为题目,这个题目很大,而且组里另一
个Russian学生Marat刚刚在五月份的口试中用过,也许Bill觉得这个题目很有意义,
包含的范围又很广,所以让我也准备同样的题目。

         我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在网上注册了秋季的口试之后,就借了Marat的书
"Particle and Nuclei"来看。从七月中一直到八月初的Gordan Conference,只看了
一半。Gordan Conference时从MIT另借了一本"Chiral dynamics"(手征动力学),又
看了半个月。这期间Bill训练了我两次,每次都是我给他讲我看了什么,准备
怎样做我的presentation,Bill六十多岁的年纪每次都陪我几个小时,我也不敢
怠慢,然而虽然认真准备,但是面对Bill最基本的问题仍然漏洞百出,英语不
理想也罢了,概念不清,清楚的还记不住,几个小时下来总是有精疲力尽的感
觉。别的组的学生基本上都没有这种训练,只有Bill,每个学生都经他亲手调教,
因而我们组从来没有fail的先例。据说Bill深知中国学生聪明勤奋,笔试纯粹是
小菜一碟,但是口试,尤其是presentation,是我们最大的弱点,即使物理,英
语都没有问题,紧张起来往往脑中一片空白,听不懂问题或者冷场。

         不仅仅是中国学生,所有的学生都会紧张;

         但是中国学生更加明显,我又是个很容易紧张的人,第一次在Hall A meeting
上做presentation,只说了十分钟,结结巴巴,还出了一身汗。这次我知道对于我将
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一旦经历了,对于我整个素质的提高将有很大的帮助。

         然而紧张了一个月,人又懒惰下来,十月初Bill来时,我不仅仅没有新的进步,
旧的东西还忘记了。自知心虚,有意躲着Bill,当然很使Bill生气,虽然没有严厉
批评,(他对我总是比对别的学生和气,--女孩子的优势在美国也适用),但是我的
自责,对Bill的内疚和对考试的恐惧使我下决心寒窗苦读一个月。--也只有一个
月了,考试日期是11月21日。

         一旦静下心来读这些文献,就发现物理真有趣,而自己真无知,每一篇paper都
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读到一个实验结果,我就想知道这个实验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
方法,这个实验有什么物理意义,related theories都是怎样的。

         结果一篇paper变十篇paper,每天当我从纸堆中爬出来去游泳时,是带着满心的
充实和喜悦的,就象"The Tech Talk"中的一篇文章所说:"when we complain about the
endless problem sets, bad food and crowded dormitory, we are proud of it as well."

         但是毕竟水平不够,象是中学时少油水的肠胃周末回家吃多了红烧肉一样,读
的东西太多,消化不了了。(妈妈看到这里不要紧张,我的肠胃现在很好;也不要挂念,
我想念胡萝卜素馅饺子的同时更多的是想念妈妈)。

         最后的几个星期更是紧张,实验上的工作耽误了,想要从骆驼做回鹰,对所都过
的东西有一个概貌性的了解还真不容易,有时面对如山的paper不知所措,各种各样的
实验理论混杂在一起象蛛网一样凌乱。我中学时做不出作业还会哭鼻子,这时候眼
看"大限"已近,更是感受到很大的压力。"Maybe how to deal with pressure is part of the doctoral
education at MIT too."我只有这样来解释自己的紧张,压力和安慰自己。我应该感谢JP,
他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听我作presentation,帮助我总结分类和建立信心,一连九天下来,
不是吹牛,我可以滔滔不绝讲三个小时不停顿。11月15日回到MIT见Bill时我可以分类
做四个presentation: "structure of the nucleons", "spin structure of the nucleons", "EMC effect",
"Precession measurement of A1n at large x".. (这最后一个是我的thesis experiment,据几位师兄
的经验,教授们喜欢问实验的细节问题以检验学生作为一个实验物理学家的素质,因
而我特意准备了一下,不能够算作押题或者作弊)。 Bill只听了我关于A1n的presentation
就满意了,余下的几天让我好好休息和放松。我也很满意,因为Bill一向对我选的这个
实验兴趣不大,虽然听了我的蹩脚的英语解释他不一定改变看法,但是至少对我做什
么有了了解。而且以后作thesis proposal也是类似的内容, 权当一个锻炼的机会。

         考试的前一天我睡了12个小时,或者说躺了12个小时,所有的数据,理论,在我
的大脑中一一掠过,我甚至连说每一句话的语调都想象了一遍。我也是一个爱美的
人,铭记于心的是"when a man loves a woman"中Meg Ryan在公众前演讲坦述自己戒酒经
过的最后镜头;是"The mirror has two sides"中女主角在大学讲坛上讲述"爱的意义"的风
度。因而我也想像着自己的兰色七分袖上装和黑色长裤,在 oral exam committee面前
侃侃而谈"structure of the nucleons"的"镜头"。(这里对 不起读者了,牙齿没有酸掉吧?
我写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chou4 mei3得过分)

         考试的本身仿佛没有什么好写的,一切都很顺利。我很放松,舌头没有打结,嗓子
也没有哑,一点水都没有喝也没有出汗和口渴。教授们问的问题都很简单,当Aeron
问到EMC effect时我差一点乐得合不拢嘴,把我准备的EMC的talk精简了一下还是被教
授打断了,他问一个问题:

         "How much nucleon swelling do you need to explain the EMC effect?" 的时候我有点蒙,但马
上想起看paper时自己的一点想法,解释完了之后自己很满意,自叹有一点兔子的灵性。
(JP看到这里不要笑话,我知道我的解释 is far from the complete answer,我也明白,但是
还是要得意,只一小会儿)。

         他们没有问我的实验,Bill比我还要失望,一个劲儿地问:
         "Are you sure you don't want to know her experiment? it is very interesting."

         考试也很短,只有90分钟,比起我和帮助我的人四个月来断断续续付出的时间
和精力实在不值一提。考完了我并不觉得特别的放松和高兴,虽然每个人都祝贺我
成为Ph.D. candidate。我知道我的弱点还很多,回到CEBAF仍然有很多令我头痛的工
作;我知道我还不具备MIT Ph.D.的素质,独立工作时还会不知所措;我甚至惋惜 oral
exam这么快就结束,因为以后没有压力,我很难坚持经常读文献,了解 the latest
progress。

         Okay,读者一定厌倦了,妈妈一定要说:"从小就容易骄傲,不要忘了你的缺点
还很多。"爸爸一定要说:"这孩子又翘尾巴了,要消一消她的傲气。"

         同学们一定会说:"瞧她看的paper堆成山了,准备个oral exam居然要了四个月的
时间,还有她考前紧张的那个样子..."

         JP一定问:"你的target工作想好了没有?"同时为解释了半天我还是记不住的事情
而懊恼,为我一团浆糊的脑子而叹息。

         最后再烦大家一下:

         当Bill柱着拐杖从那间小房间出来,高兴的对我说:
         "Congratulations, you did a very good job. You did it extremely well, extremely extremely
well. It was fabulous!" 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光彩的擦边球,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我知道我还会在这个领域里面继续做下去,并且:

         Though we often complain about the endless work, the boring lifestyle and the fact that
we are far away from our friends at MIT, But at the same time, we are proud of it too.